這一嗓子楞是喊得周圍的人紛紛註目, 連帶著艾莉森都楞在原地。

“不不不不不是這樣的——”她的解釋是這麽地蒼白無力，因為大媽這一嗓子喊得大家都知道她帶了個男朋友回來了。

對烏列爾大人來說這可是莫大的冒犯！

艾莉森幾乎是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，天使收起了翅膀, 卻絲毫沒有泯然於眾人, 也沒有因為大媽的話而有所觸動，因為他絲毫不在意。

無論是不是，他都不在意, 所以也沒有必要解釋。

意識到這點, 艾莉森在放下心的同時，也感到一絲深刻地無奈。

看啊，這就是擺在眼前的事實, 她沒有必要做出任何期待。

聞聲趕來的梅根夫人, 卡拉爾·梅根站在家門口, 望著大變樣子的女兒久久說不出話來。

她的手上還有一些魚鱗和泡沫，顯然剛剛還在清洗漁網，聽到聲音就立刻放下手裏的活出來了。

家門口藍色的籬笆比記憶中褪色了不少，艾莉森還記得母親是個很念舊的人，家門口種的那些花都是父親當年種下的，現在已經長得郁郁蔥蔥，能見到的都是記憶中的樣子，只不過, 卡拉爾看起來蒼老了很多。

“艾莉……我的艾莉回來了？”她往前走了兩步，似乎是有些不敢相信。

艾莉森站在原地, 腿像是中了石化咒一樣動彈不得。

然而有一雙溫柔的手搭上了她的後背，將她輕輕往前一推——

有了第一步就有第二步, 艾莉森終究是邁開腿, 撲進了母親的懷抱。

卡拉爾念叨著她是不是瘦了, 有沒有在外面受委屈，在聖院裏過得好不好這樣的話，擔心著自己的女兒，對她來說艾莉森的外貌和學到了什麽都是不重要的，重要的是這個孩子本身，而艾莉森哽咽著什麽也回答不出來，只能胡亂地點著頭。

不知道過了多久，她才狼狽地平覆情緒。

周圍圍觀的鄰居們早已離開去做自己的事情，只是還有其他的小孩子在好奇地打量著與這裏格格不入的烏列爾。

卡拉爾一開始就註意到了這個與艾莉森一同回來的男人，現在她終於有機會去詢問艾莉森與這個人的關系了。

銀色的短發，金色的眼睛，看起來是人類，卻又不是人類。

她不知道艾莉森這幾年經歷了什麽，在外面說話總歸是不太方便的，於是她拍了拍懷裏的女兒：“艾莉，不請你的朋友進來坐坐嗎？不要讓客人在外面久等。”

“烏列……”艾莉森話說到一半，又趕緊停住，只能帶著一絲渴望地看著他。

天使的名諱並不能輕易被人知曉。

烏列爾沒有猶豫地就點了點頭，和艾莉森一起進了屋。

家裏的擺設還是和艾莉森離開時一樣，她卻有些局促不安地坐在沙發上，卡拉爾洗幹凈了手，說著要給女兒做些她愛吃的，艾莉森幾乎是馬上就想到了那些從小吃到大的東西，曾經她對那些只有厭惡，現在回想起來只剩下淡淡地傷感。

烏列爾坐在她對面，看著面前卡拉爾泡的茶，不知道在想什麽。

艾莉森猶豫了許久，還是小心翼翼地問道：“烏列爾大人，您有什麽不能吃的東西嗎？”

“天使是光構成的生命體。”

言下之意就是不需要進食。

艾莉森想到也是，她也從來沒見過烏列爾吃東西。

但這次，她想任性一下，就一下。

“我想讓您嘗嘗我的手藝，”艾莉森站起身，“我去廚房給媽媽幫忙，烏列爾大人請一定要試試卡拉的特產，我敢保證您不會失望的。”

凡人哪有資格與天使同桌共餐呢？這只不過是她找的小小的借口。

就算現在烏列爾徑自離開，也是在情理之中的。

但這份愛慕的心情，還是在不知不覺中被少女融入到了精心準備的食物裏。

海邊漁民的日常餐點沒有聖院裏的精致，也沒有擺盤，卻充滿了人間的煙火氣。

卡拉爾並不知道烏列爾是天使，盡管好奇他的身份，還是如同接待重要的客人一樣招呼他坐下。

“艾莉，你還沒有介紹一下，這究竟是哪位大人？”卡拉爾問道。

單看烏列爾周身不凡的氣度，她也不會認為這是女兒帶回來的對象。

“是……送我回來探親的導師……”艾莉森猶豫地看了一眼烏列爾，見他沒有反駁，才松了一口氣。

“導師啊……這可真是了不起，”卡拉爾再看烏列爾的目光多了一絲尊敬，“這……招待不周，還請您見諒。”

“無事。”烏列爾倒也不介意這些。

充滿著海水味道的乳白色液體，並不是那麽松軟的面包，在此之前烏列爾入口過的東西也僅僅只是加百列的紅茶，但那些也只是光能量構成的。

現在面前的是實打實的食物，裏面含有的能量甚至不如他出去曬曬太陽。

不過他還是吃下去了。

這是一種他不能理解的味道，或許裏面還含有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情，天使是很極端的生物，要麽像他這種極端理性的，要麽就是像加百列那種極端感性的，光明神在創造天使時卻並沒有這麽極端，只是漫長的歲月中有些東西被他們舍棄，才變成如今的樣子。

艾莉森不敢再看他，專心致志地解決眼前的食物。

家裏的一切擺設都和以前一樣，到處都還留有那個逝去之人的痕跡，因為卡拉爾是個念舊的人，艾莉森曾不止一次地討厭母親這樣的性格，她還活在父親還在的那個世界，時常和艾莉森說父親只是出了個遠門，總有一天還會回來的。

明明再也回不來了。

卡拉的夜晚也是充滿著海洋的氣息，漁船歸港，海鷗回巢，這裏看見的雙月比在聖城看見的要大上很多。

艾莉森翻身來到屋頂上，果然看見了還在這裏的烏列爾。

“白天的事情，希望烏列爾大人原諒母親的冒犯。”艾莉森說。

卡拉爾關心女兒，於是在飯後問了烏列爾許多關於艾莉森在聖院的事情，又問怎麽突然回來了，烏列爾把一切都實話實說了，最關鍵的地方被艾莉森連忙打斷。

“我沒有介意。”然而天使不能理解為什麽她要在這種事情上撒謊，在沈默了幾秒後，他還是問出了這個問題。

“為什麽要隱瞞事實嗎……”艾莉森嘆了一口氣，“我只是不想讓媽媽擔心，做父母的可能更希望孩子一切安好，因為如果我有什麽事的話，她一定會非常難過吧。”

“因為難過也不能解決問題，反而會造成更大的困擾，烏列爾大人不會這麽覺得嗎？您有過這種時候嗎？在您漫長的生命中，有沒有不想讓比如說其他天使大人們擔心的事情呢？”

“沒有。”烏列爾很斷然地否認了。

天使出了任何事情都瞞不住伊甸神樹的樹葉，他就算隱瞞也沒有任何作用，受到重傷選擇求助才是最優先的選擇。

“您看，這就是天使與人類的不同之處。”艾莉森索性也在離烏列爾一尺遠的地方坐下，“因為比起天使來說，人類的生命是如此短暫，我們的存在很渺小，在強大的其他種族面前不值一提，所以我們才更加珍惜生命中的種種。”

她看著天穹上的雙月，想到了就繼續斷斷續續地說：“像是現在海上的月光，曾經擦肩而過的某處漂亮的街角，窗臺上的花朵，聖院裏的圖書館，我們短暫生命中見到的美好事物，每一次的相遇，每一次的離別，也許那些東西在生命走到盡頭時會不再有意義，但我們能夠回想到的都是那些美好的東西，也許在您的眼裏，世間萬物都和路邊的草，河裏的水一樣沒有區別，但對人類來說，這些都是我們生命中美好的相遇，是在回想起來能夠露出笑容的。”

月光，海浪，還有深藍色蒼穹下坐著的我和你。

“因為那些都是感情的羈絆嗎？”天使問道。

“是啊，因為生命短暫，所以我們才更加珍惜這些感情，無論是親人之間，還是戀人之間。”

“我不能理解這些東西，”天使誠懇地說，“或許以你們的視角，能見到的都是那些美好的東西，那麽，在離開這裏之前，你願意告訴我那是什麽嗎？或者，你還有什麽想做的事情嗎？”

“誒？”

艾莉森轉過頭。

烏列爾不知何時坐到了她的身邊，他的臉上仍舊沒有多餘的表情，艾莉森卻覺得此刻的他就像是充滿求知欲的大狗勾，她看見天使金色的眼睛倒映著月色與波浪，原本充滿攻擊性的色彩在此時卻顯露出幾分溫柔。

“告訴我，艾莉森·梅根，你所說的那些，究竟是什麽？”他這麽問道。

或許他在誕生之初曾對這個世界感到過好奇，但與生俱來的職能磨滅了他那些該有的情感，神的行刑官不需要看到美好，只需要揮動手中的劍去審判那些世間最醜惡的東西，但在這一刻，烏列爾想，或許他還有時間去搞清楚那些到底是什麽，那些神明曾賦予他，又被他遺忘了的東西。

“我不知道我有沒有資格告訴您這些，或許在那之前，我還有最後一個願望。”艾莉森忐忑著說，“您能替我實現嗎？”

“是什麽？”

艾莉森指了指天空：“我想去離天堂最近的地方。”

“好。”

他毫不猶豫地答應了。

艾莉森感到一陣天旋地轉，回過神來時，入眼所見的，是那一對華美至極的羽翼。

帶著聖光的羽翼，被雙月的微光染上一層夢幻般的色彩，艾莉森看見她離雙月近在咫尺，而腳下一望無際的碧藍與天相接，耳邊沒有風聲，好像此刻的天地間就剩她與懷抱著她的天使。

烏列爾低頭看了她一眼，少女的眼睛亮閃閃的，不知道那是淚水還是倒映著月光的溫柔。

他突然感覺心底某個角落被什麽觸碰了一下，這種陌生的心情似乎又有了一種久違的，“果然如此”的感覺。

如果這種感覺就叫“美好”的話，那這一刻他的確是想記在心裏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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